01爸爸和爷爷
春节后没几天，我86岁的爷爷突然咯起血来，口痰都是一片殷红，一天比一天严重。
我爸爸带他到乡镇卫生院做了检查。超声显示：右侧的肺已经全部变黑。
诊断结果是：肺癌晚期。医生建议放弃治疗。
但是，爸爸却执意不肯放弃治疗！
爸爸不肯放弃治疗的一个原因是：养育亲情；但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：爷爷不是他的亲生父亲！
说起爸爸，不得不提提他的家庭背景。
爸爸出生在一个大地主家庭里，爸爸的爸爸，也就是我的亲爷爷，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，是我们当地有名的地主，曾任过国民*的营长及乡长，在十里八乡都是响当当的人物。
爷爷一共娶了五个老婆，爸爸是三姨太所生。土改时，爷爷不幸被打死了，奶奶出来解救，奶奶也被打死了。
奶奶被打死的时候，爸爸刚好还在她后背的背衫里，当时只有一岁多。家里的一个丫鬟，好心把奶奶后背上嚎啕大哭的爸爸抱了出来。
事后，由爸爸的爷爷做主，将爸爸交给爷爷的四姨太抚养，也就是我的四奶奶。
四奶奶在爷爷死后，由于生活所迫，嫁给了一个同族里的老实人，生了两个女儿，这个老实人就是现年86岁的爷爷。
虽然孤儿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，但是当现在这个爷爷已经86岁，爸爸也到了古稀之年的时候，爸爸还是愿意放下前嫌，以尽自己的报答之恩。
一来自己问心无愧，二来让爷爷的两个女儿知道：虽然我的爸爸不是她们的亲哥哥，但是对爷爷已经尽力，让她们没有后话可讲。
后来，爸爸又执意要哥哥，医院做检查。CT显示右肺全部坏死，再加上年龄大，医生建议放弃治疗。
02小细节
今年之前，爷爷身体一直还不错，能吃能睡，有时候还能去地里种点菜。没事总喜欢吧嗒吧嗒地抽旱烟。
但是，去年春节那会儿我回家，我妈就跟我说，今年爷爷的身体大不如从前。本来打算去另一个山头的大姑家过年，然后再在她家呆上个把两个月的，但是春节刚过，大年初二爷爷就强烈要求大姑送他回来。
回来之后，就感觉他比年前瘦了很多。我妈就关切地问，为啥今年这么早就回来，往年都会在大姑家住上一段日子，最快的也是大年初七八才回来的。
爷爷说，今年一去大姑家的第二天就感冒了，晚上睡觉的时候浑身都疼，睡不着也吃不下。
俗话说，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，爷爷很想回家。所以，好不容易熬过春节，大年初二，大姑就把他送回来了。
本来我是以为没什么事的，想着老人嘛，尤其是在农村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人，身上多少有点毛病，身体疼痛是不可避免的。
但是，有一个小细节却让我觉得，情况似乎不妙。
我回娘家那几天，天气挺好，我洗衣服的时候也顺便帮爷爷洗了衣服、被子。被套和床单有点薄，当天下午就干了，我就帮他收拾好铺在床上。
冬天的衣服有点厚，当天没有晾干，我就帮他放在房檐下，等待第二天的太阳继续晒。
第二天，天也很好，下午衣服也就晾干了。我就把衣服收起来，送进屋里给爷爷。没想到爷爷说的一句话，让我很吃惊。
爷爷说：“我以为这衣服是他们的（我爸妈）。”
爷爷竟然连自己的衣服都不认识了？
吃惊的同时，我回应道：“这明明是你的呀，昨天我帮你洗的，今儿才晾干。”
爷爷‘哦’了一声，把衣服收进了柜子里。
爷爷虽然年纪大了，除了耳朵有点不好使，但是记性一直很好，过去五六十年的事，他都还经常一五一十地讲给我们听，时间、地点都能做到丝毫不差。
今儿是怎么了？
如果说这个细节让我吃惊的话，那下一个细节给我的就不是吃惊了，而是惊愕和恐惧了。
03惊愕和恐惧
第二天晚上，我和爸妈聊天聊到十点多。快睡觉的时候，我忽然听到隔壁爷爷的屋里传出一些声响，我竖起耳朵听了听，似乎有人在说话。
我很纳闷：爷爷一般七八点就睡觉了，为何今晚十点多还在跟人聊天？
我就问爸爸是不是有人在爷爷屋里陪他聊天，爸爸说他刚从那边过来，没有人呀，再说以前经常来跟他聊天的几个老人也基本去世了，谁还会这么晚还在跟他聊天。
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爷爷的屋前，看到里面黑漆漆一片，我以为自己听错了，就回屋了。
没过一会儿，我又听见一阵说话的声音。我有些害怕，就让爸爸去看看。
过了一会儿，爸爸回来了。他说他走到爷爷睡觉的屋檐下听了听，似乎是爷爷在边唱边哭，一会儿哭他的爹，一会儿又哭他的妈。
在我的记忆里，爷爷除了白天喜欢听听山歌，跟着经书哼哼唱唱以外，晚上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儿。
回想起妈妈说爷爷今年身体不好的话，再回想他这两天的精神状态，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恐惧：难道这就是人濒临死亡的最后状态？精神恍惚、思维混乱？
我天性胆小，从小到大，从没有见过濒死的人或者已死的人。村里有白喜事，爸爸妈妈也不会带我去，总是把我支得远远的。要说见过与死亡有关的，也只是那漆黑的棺木。
从小至今，我是从不会到爷爷奶奶那边的楼上去的，因为我知道那里放着漆黑的棺木。
虽然近些年，奶奶、外公、外婆相继去世了，但是外公去世的时候我才四五岁，没什么印象。奶奶和外婆去世的时候，我正好遇上结婚、生孩子，就没回来，也不曾见过她们去世时候的样子。
所以，对于死亡，我天生恐惧。
但是这次，我似乎在爷爷的身上嗅到了死亡的气息，对于我来说，这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。
04人近夕阳
春节在家没呆两天，假期就结束了。
回来之后没几天，我妈打电话说，她看见爷爷的口痰里有血，而且连续几天都有。她问爷爷有没有感觉哪里疼，爷爷又说没感觉疼，他似乎眼神也不好，也看不见痰里的血。
每天还是照常吃饭：早上八点吃早饭，下午一点吃个冷水泡米酒饭（云南农村用米或玉米做的酒糟），下午五点吃晚饭。偶尔去田里一趟，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的屋子前干坐着。
每次看到他百无聊赖地干坐着，我都对人这种动物心生一种悲哀：人老了，难道就只有等死了吗？
想着自从9年前奶奶去世之后，爷爷也挺孤独的，所以每次我回家，都会没话找话地跟他聊聊。
可他耳朵有点聋，虽然我的话音提高了好几十分贝，但他经常听不利索，聊天的时候往往牛头不对马嘴，你说东他说西，最后搞得我满身大汗。
今年，他似乎聊天的兴致也不那么高了，他总说：“GUANTAMADE，过一天算一天。”
小姑打电话来，他也懒得接，嘴上还是叨叨那句话：“GUANTAMADE，过一天算一天。”
从他空洞的眼神里，我似乎看出了他对生命的心灰意冷。
虽然我总安慰他说：“你身体还很好”，但从他无力的神情里，我感觉到这种安慰的话，对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来说，毫无作用。
如今，爷爷也到了生命的尽头，爸爸还是没有彻底放弃，最近还是带他到乡镇卫生院开药、打点滴。
结语
刚开始，我不理解爸爸的做法，后来我才明白，爸爸是力求做到：问心无愧！
虽然不是亲生的，虽然一路走来，发生过很多不愉快甚至痛苦的事情，但是如果没有这位爷爷和已故的奶奶，一岁就成孤儿的他也不可能长大成人，更不可能儿孙满堂。
所以，善良通达的爸爸，愿意放下所有的前嫌，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，也尽到一个人的本分。
正所谓：你抚我长大，我养你送终！
于我来说，爷爷虽然不是亲生的，但是从我生下来的那一天，我喊的“爷爷”，也就是指的这个老人。
至于血缘亲不亲，现在已经不重要了。
只希望在他生命的尽头，能少一点痛苦，多一点安详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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