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时间:~年
“我”和“我”的丈夫,不光只有夫妻间的情分,更有过命的恩情。不管是出于妻子的责任,还是被救者的报恩,照顾他虽苦尤甜。
01
年的春节,我躲在屋子的角落,瑟瑟地盯着婆婆手里的铁棒。窗外此起彼伏的炮竹声,像是在嘲笑我的懦弱。“你躲开,我今天一定要打死她”,婆婆咬牙切齿地说。“她是我媳妇,你想要打死她,就先打死我。”那天晚上,丈夫用整个身体挡在了我的面前,为我拦下了婆婆手里的铁棒。
我和丈夫结婚后,一直和公婆住在一起。公婆家解放前是开煤厂的,家境殷实,从小,丈夫和《活着》里的徐富贵一样,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日子。丈夫对父母很孝顺、对我和我娘家也很照顾。一直以来,我从没看他与婆婆顶撞过。所以这次,他能为了我,破天荒地忤逆婆婆,我是真的很感动。我这个人比较内向,不太会哄婆婆开心,总是干在前,说在后。婆婆虽然嫌我木讷,但也不至于和我剑拔弩张。
这次,婆婆的歇斯底里,其实是因为,婆婆听了旁人的闲话,认定是我“害”死了公公,才恼羞成怒的。上个月,我怀着8个月的身孕,在家里洗衣服、收拾屋子。然后,就不知不觉睡着了。醒来后,才从丈夫口中得知,原来我煤气中毒了。丈夫那天下班后,本该直接去参加朋友的婚礼。但他心系着我和肚子里的孩子,便折回了家,顺便换件衣服。谁知道,一推开门,就闻到了满屋的煤气味,而此刻的我,早已口吐白沫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了。
我很感激丈夫帮我捡回了一条命,可我们却没能留住孩子的命。在这次煤气中毒的事故中,我的儿子替我抵了命。再过不久,儿子本该可以来到人世,享世间繁华,悯天下悲凉。但却因为我的疏忽,他再也没办法体验世间的美好了。我很难过,全家也都很难过。特别是公公,他一心想抱个大胖孙子。孩子去世后,公公整天像失了魂一样,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一些丧气话,还没事就自己去外面溜达。
有一天,公公中午吃完饭,一个人去花园遛弯儿。没多久,医院的电话,说他在路上被车撞了,生命垂危。我放下电话,医院时,公公拖着骨瘦嶙峋的身子,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,我抹了抹眼眶的泪水,握着他的手说,“爸,挺住啊,您儿子马上就来了。”但,公公终究还是没有挺住,他像是想说什么似的,半张着嘴,可话还未说出口,眼睛就永远地闭上了。
婆婆刚刚失去孙子不久,现下又失去了老伴,整个人濒临崩溃的边缘。婆婆很迷信,她不知道家里这是撞了什么邪。而这时,突然有个同事告诉她,我是这个家里的“灾星”,公公、孩子都是因为我才死的。所以,便有了上面,举着铁棒向我来索命的画面。而我的丈夫,却在关键的时刻,又一次“救”了我的命。
两次的救命之恩,让我对丈夫又多了一份感激。那时我才发现,原来我来到这个世上,与我的丈夫相遇,就是为了报恩。
02
公公去世后不久,婆婆也患肺癌去世了。虽然,自从那件事后,婆婆对我态度很恶劣,但是她毕竟是我丈夫的母亲,不论是记挂丈夫的恩情,还是基于我作为儿媳妇的责任,孝顺婆婆都是我该做的事。婆婆重病后期,总是咳喘不止。为了让她好过些,我每晚都守在她身边,帮她拍拍背、顺顺气。次日,再顶着一副熊猫眼去上班。
婆婆去世那天,我和丈夫都很平静,许是在世时已竭尽全力;离世后,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。儿子去世后,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丈夫,也想着尽早给他绵延子嗣。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,乖巧可爱,丈夫很喜欢,去哪都爱抱着她。女儿的出生,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,一家三口其乐融融,工资虽然不多,但日子也过得去。丈夫在生活上很照顾我,家里有什么活,总是抢着干。我心里很暖,总对他说,“一直都是你照顾我,也给我个机会,让我报恩啊。”丈夫总是笑而不语,继续埋头干着手头的活儿。
日子就这么风和日丽的过着,时间来到了年。那天,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,我从老娘家回来,已经晚上6点多了。我跺着脚、哆嗦着打开门,屋内死一般的沉寂,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。“老伴,我回来了”。见没人应,我心头一紧,慌张了起来。我顾不上关门,就直接冲到了卧室。看到丈夫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,我心里的一块石头,才放了下来。于是,便俯下身,握住丈夫的脚腕,想把它从床沿外,移到床上。
“老伴,醒醒!醒醒”丈夫的脚腕凉的吓人,我吓得叫出了声,拼命地摇晃他,但他好像喝了迷药一般睡得很沉,任我怎么叫,都叫不醒。我有些不安,战战兢兢地把手放在他的鼻子上,想要感受他的呼吸。“还有气儿”,确认了气息后,我腿脚发软地顺着床沿,瘫坐到了地上。
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,并跑到电话前拨通了。在等待急救车来的时间里,我用酒洒在手上,不断揉搓丈夫的脚底、手掌,希望能让他热乎些。嘴里一直叨咕着,“老伴,醒醒!醒醒!我的恩还没报,你可不能离开我啊。”
医院及时,丈夫捡回了一条命。但,他小脑萎缩,并且压迫了说话神经,此后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,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了。所以,从这一刻开始,变成了我照顾他;从这一刻开始,命运给了我报恩的机会。
丈夫虽然在说话时,有些影响,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。所以,那时的我还一直盼着,丈夫的病会痊愈。后来,丈夫因为抽烟过多,病情加重,又住了院,出院后,他的性情也跟着变了。他变得顽固、变得不让人省心。为了他的身体,医生不建议他继续抽烟。回到家,我没收了他所有的烟,也不准别人给他烟抽。可他却并不配合,还因为我对他的限制,恨毒了我。
有一天,我在屋里的阳台向外看,远远地望见丈夫,猫着腰在地上摸索着什么,我向前探了探身子,由于距离太远,实在看不清。他回到家,我看到他的口袋鼓鼓的,便借故要洗衣服,让他把外套脱下来。
我以为他会像小孩子一样,捡一堆石子、或是玻璃球回家。没想到他竟捡了一口袋的烟屁股。我顿时火气冲到了头顶,使劲浑身力气,将口袋里的烟屁股倒在地上,扯着嗓门,跟他闹了起来。“你知道这烟头多脏吗?你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?”
丈夫跟不上我说话的速度,他面无表情地举起手,在空中挥了挥,不断重复着“滚”这个字。我一下就怔住了,像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,一动不动地立在那。“结婚几十年,丈夫从来没有骂过我。现在这个咬牙切齿让我滚的男人,还是之前那个多番救我性命、对我照顾有加的男人吗?”
我有些恍惚,把衣服塞到丈夫的手里后,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丈夫生病后,为了不打扰彼此的休息,我们就分开房间睡觉了。我虚脱地坐在地上缓了半天,突然觉得脸颊早已被“洪水”洗刷。
03
“他是你丈夫啊!况且对你也有恩,你不是还要报恩了吗?”我一边哭着,一边努力说服自己,感觉自己镇静了一些,便用手心快速抹了抹被泪水浸泡的面颊。“没错,以前有他陪着我,现在我一个人,再难也要守着他。”在这一刻,我还痴痴地盼着,丈夫有朝一日能好起来。日子过得飞快,我也渐渐习惯了做一个病人的妻子。年年初,我家添了一个小孩,是女儿二岁的孩子梦梦。梦梦很听话,让我很省心,给她一个玩具,她能乖巧地坐在床上玩一整天。
尽管梦梦很省心,但照顾孩子,还是分去了我不少的精力。丈夫一直就很喜欢孩子,梦梦来后,他常常站在我房间门外,远远地巴望她。有时,还会为了一个玩具,和梦梦“争抢”半天。或许,天真的孩子,对我而言是一种放松,对丈夫来说,也充满新鲜感吧。
不知是因为梦梦分散了我照顾丈夫的精力,还是我由于精神疲惫,松懈了下来。那天,差点给我造成终生的遗憾。年3月的一天,丈夫早上出门后,一直到中午也没回来。我先是把孩子锁在屋里,一个人在小区里翻了个遍。问遍了街坊邻居,都说没看见他后,我开始慌了。一路小跑回家后,便颤抖着举着手机,跟女儿说:“你爸丢了,怎么办呀?”
女儿和女婿请假从单位回来,带着我,找遍了他可能会去的地方,都没有找到。女儿在朋友圈、微博也发起了寻人启事,还通过电台,拜托热心人士留意。但是,无论我们怎么寻找,他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。那一刻我毫无头绪,大脑一片空白,甚至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回到家,挂在阳台晾了一天的衣服,被风吹得七拐八歪。我兀自走过去,打开窗,一股凉风扑面而来,扫得我眯起了眼睛。我揉了揉眼睛,伸手去摘衣服时,恍惚间,又看到了那个大冬天穿着单薄衣衫,站在楼间小花园等我回家的丈夫。他背着手,像雕塑一般,不错眼珠地望着小区门口。那时候的他,常常会先接过我手上提的菜,然后我们再一起上楼。想到这,我的眼眶又红了,内心的负罪感,就也加重了。现在的我,只能记起丈夫的好,全然忘了他“性情大变”后,带给我的痛苦。
那天晚上,我一直睁着眼睛,立着耳朵,就盼着他能自己回来。可是,天都泛白了,他也没有出现。我不想这么干等着,决定再出去找找。于是,我趁梦梦还没睡醒,便又轻轻地合上门,在小区附近找了一圈。其实,我知道他不可能在附近,否则我早就发现他了,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。中午,我正在喂孩子吃饭,女儿打来了电话,说丈夫在收容所,她现在正往那赶。我这才松了一口气,胡乱地吃了点东西。
收容所的管理员说,他迷路了,身上又没有证件,问什么又问不出来,就有人把他送进了派出所,派出所问了一夜,也没问出什么,早上就送来了这里。再见到丈夫时,他似乎不认识我似的,而且也不再骂街了。医院检查后才知道,他的病情又加重了。为了能尽心照顾他,我跟女儿商量,将梦梦送去了托儿所。这样白天,我就有了更多的时间,去照顾丈夫。
随着病情的加重,丈夫的语言能力受到了阻碍,他不仅说不出话来,也不怎么认人了,甚至连自己的大小便都无法控制了。就这样过了2年,时间来到了年。
自从上次丈夫走丢后,就不再允许他一个人下楼了。春分时节,万物复苏,适合踏青。丈夫总在房间里憋着,对身体也不好。所以,我想着把梦梦送去幼儿园后,就带着丈夫下楼,去小区周围溜达溜达、踏踏青。
“这是什么味?”我还没睁开眼,就被一股恶臭撞得眼睛疼。我披上衣服,踩着拖鞋,循着臭味寻去。“你为什么要把大便拉在地上?”我看着客厅正中央,一坨褐黄色的大便,对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的丈夫厉声道。
我生理性地反了口酸水,定了定神。然后便推搡着丈夫,试图把他送进厕所。可丈夫却向反方向使力,不肯配合,更不肯让我给他换裤子,嘴里还费力地说着什么,从口型来判断,他说的是脏话。
“姥姥!姥姥!”梦梦差不多该去幼儿园了,她在屋里叫我帮她穿衣服。我急得跳脚,只能先放开丈夫,一路小跑收拾了大便,回到屋里,给梦梦穿好衣服,就提着孩子的书包,出门了。初春的早晨,空气里混着青草的味道,我深吸了一口,让皮肤的每一寸毛细血管都能呼吸到春的气息。在回家的路上,我不断地告诉自己,“他是病人,别跟他计较”。
但是,开门的那一刻,我的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来了。我将钥匙插进钥匙孔,向右拨动钥匙环,却发现门明明已经打开了,却像是被什么重物挤着似的,根本推不开。我用尽力气,向里推了推,随着“嘶啦”一声,重物磨地板的声音,我开出了一道门缝。顺着门缝,我向里望去,才发现洗衣机、柜子全都堆在了门口。我手脚并用,将门缝越推来越大,直到能让我削瘦的身子挤进去。
好不容易从门缝挤进了家,我才发现自己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。屋里像是被打劫过一样,衣服被扔得满地都是。地上的几泡尿,更是与早上大便留下的气味混在了一起,辣得让人睁不开眼睛。“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”,我来不及悲伤得痛哭流涕,下意识地手脚并用、分秒必争地洗去了满屋的骚味。
我以为这只是偶然,没想到这才只是开始。此后的丈夫,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,完全退化成了一个“野人”。不仅在家里肆意大小便,还搞破坏,要么把油盐酱醋,都倒进下水道;要么把电器都拆了。而柜子里的衣服、褥子,从此更是再没有被“善待”过。现在想想,那段时间的我,都是噙着泪水入眠,红着眼眶苏醒。而“报恩”也成了唯一支撑我,坚持下去的力量。
04
身边人劝我,要我把丈夫送进养老院,这样我也能松心点。我想,这或许是个办法,毕竟我还要照顾梦梦、还要买菜做饭。于是,我开始留意附近的养老院,也开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