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楔子
一道闪电劈开夜幕,闷雷滚滚,又是一场大雨将至。
梁卿被惊醒,下意识地想往老公怀里钻,可扑了空,韩律并没有睡在床上。
有淡淡的烟味透过卧室的门,飘荡进来。
梁卿深深叹一口气,一股疲惫的情绪涌上心头。这段时间,她跟韩律一样,经常失眠,她还好一些,韩律几乎每晚都睡不沉。听着他在床上辗转反侧,梁卿心里别提多难过。
韩律是一名老师,在市立一中教化学,他常说,如果老师不能以身作则的话,那他就无法理直气壮地去教导学生什么是对的,什么是错的,因此,他几乎不吸烟。
如今,烟草却成了他缓解压力和痛苦的常用手段。
梁卿没有动,她不是不想去安慰韩律,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。那些不痛不痒的安抚对韩律来说,早就一点效用都没有了。很多个夜晚,两个人坐在沙发上,互相对着黑暗叹气,那样压抑的气氛,让梁卿喘不过气。
她无数次想伸出手臂抱住韩律,对他说:放弃吧。
她知道那很残忍,但她实在撑不住了,这个家也马上就要撑不住了。
梁卿再次叹了口气,起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,拿出一盒药,摩挲着抠出两粒后放进嘴里,就着杯子里的凉水咽了下去。
她不能耗着自己,明天还有一大堆事要做,她必须保持一个良好的身体状态才行。
夜深了,梁卿再次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,在睡过去之前,她好像听见韩律呜呜咽咽的哭声,她心头一颤,却无力动弹。渐渐地,黑暗侵蚀了她的意识,那一刻,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舒出一口气,整个身体也慢慢,慢慢地放松了下来。
1
早晨五点半,小区里偶尔有散步的老人,微风拂过人工湖的湖面,波光粼粼,景色很好。可梁卿却无心欣赏,她得医院,晚班的护工要下班了,她得去交接。
医院时,婆婆已经醒了。梁卿一边听着护工交代情况,一边问婆婆:“妈,我熬了点肉糜粥,你想不想吃一点?”
婆婆轻轻摇头,没有一丝气力。
“昨天半夜,她又吐了。”护工小声对梁卿说,“胃里一点食都没有,吐都吐不出来,干哕,太难受了。”护工皱着眉头比划婆婆当时的样子,梁卿皱着眉头听着。
“最好还是吃点东西,光靠打升白针,那得花多少钱,病人也难受不是?”护工是个热心肠,想给她们出出主意,可梁卿心里烦闷,没有心情回应。护工见状,适时闭了嘴,又跟梁卿交代了夜班护士的嘱咐,便收拾东西走了。
“妈,吃点东西吧。”梁卿将保温壶里的粥倒进拿来的碗里,用勺子慢慢搅着,等它冷却。
“拿开。”婆婆闭眼皱眉,喘气粗重,像是在极力忍耐。
梁卿见状,忙将粥碗拿得远远的,并问婆婆:“妈,要不要喝点水?”
婆婆紧闭双眼,脸上皱成一团,没有理会梁卿。
梁卿心里的委屈在翻腾。昨晚上她虽然吃了安眠药,但也没睡多久,一直以来的生物钟,坚强地抗拒着药性。
她早早起床,将炖好的排骨肉剔下来,然后剁碎后,放入米粥里,又小火熬了一个小时,就想着婆婆能多喝两碗,把化疗后的身体养起来,就不用总打升白针了。
一剂升白针是元,每次要打两针,关键是几千块钱的针打下去,效果却不见好,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,命却不见得能留下来,梁卿要崩溃了。
事实上,梁卿曾私下里找医生问过,像婆婆这种情况,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?听到医生说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,梁卿就知道答案了。
婆婆是胰腺癌,发现时,癌细胞就已经出现转移。从发现到现在,几个疗程的化疗,已经把家里的存款都用光了。
梁卿原来在一家做品牌服装的私企做会计,工资待遇不错,但休息时间不固定,月初和月底更是忙碌,甚至晚上都要工作到十点以后。女儿韩白焰上初三了,功课非常紧张,再加上那段时间梁卿的父亲轻微中风,没有人看顾,两口子一商量,就让梁卿办了辞职。
一方面,她可以腾出手来陪女儿,另一方面也能照顾父亲,闲暇时间,她还可以接一些外账会计的活儿,每个月也能保障几千块钱的收入。
日子本来过得还算顺心,女儿顺利考上了市立一中重点班,梁卿父亲也能自理了,于是,梁卿便跟一家企业谈妥,年后去上班。
每年冬天,韩律都会把在农村独自生活的妈妈接到城里来过冬,今年也不例外。元旦前后,老太太上吐下泻,梁卿以为婆婆闹肠炎,可连吃了几顿药后,仍旧不见效,她担心不对症,医院。
婆婆起初不乐意去,她偷偷给韩律打电话,说梁卿大惊小怪,她不过是吃了头天晚上的剩菜,有些闹肚子罢了,医院。
梁卿又急又气,对韩律说:“我一片好心被当做驴肝肺。”
韩律安慰她,说:“我就是怕你急,所以才跟你解释,你不要跟妈一般见识,她岁数大了,怕花钱。”
可是,越是怕什么,就越来什么。
医生给老太太检查了一番后,神情严肃地开了检查单,老太太不懂,可梁卿看得懂。
梁卿想给韩律打电话,可韩律带的是毕业班,平时工作特别紧张,那会儿又正是上课时间,她想了想,决定等结果出来之后,再告诉韩律。万一是自己胡思乱想呢,别再因为自己不镇定,吓坏了韩律。
医院,到下午四点钟,医院里出来。
被折腾了大半天,老太太早就没有力气了,她想立马就回家,梁卿捏着医生开的住院通知单,欲哭无泪。
她给老太太买了份热牛奶,让她去车里等,然后自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,给韩律拨通了电话。
“胰腺癌晚期,医生建议住院。”简短的几个字,梁卿说得精疲力尽,而韩律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老太太一听说要住院,激烈反对。医院是吃人的地方,她要回家养着,可看清楚儿子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后,她沉默下来,乖乖地听从了安排。
日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,变得不受控制的。
春节期间,新冠肺炎突然蔓延开。别人都选择在家里隔离,而他们医院之间。
老太太的病情恶化得很快,化疗之后,她出现很严重的药物反应。韩律见妈妈太过痛苦,毅然决定把所有药物都换成最好的、反应最小的。
好药确实有效果,但也确实贵,老太太虽然有新农合,可能报销的比例非常少。再加上,疫情让很多企业变得举步维艰,梁卿接不到外账会计的私活儿,又因为要照顾婆婆,那份谈妥的正经工作也丢了,一家人只靠韩律的工资维持,很快便捉襟见肘。
婆婆的病要治,一家人的日子也要过,梁卿必须更加精打细算,才能保证一家人的正常生活。
这份看上去再简单不过的肉糜粥,却是家里最近一段日子,最为丰盛的一顿饭,可婆婆却不受用。尽管知道她是被病痛折磨,情绪才会波动比较大,但精神已经紧绷到极点的梁卿,仍旧难以压抑心里的苦闷。
她把保温桶放好后,离开了病房。
护士站开始交接班,梁卿找了个角落,望着窗外发呆。
“17床空出来了,准备接收新病人。”
“17床?昨天人还好好的呢,今天人就没了?”
“不是,他不想治了,嫌花钱太多,又治不好,想把钱留给老婆孩子。”
两个小护士的话,断断续续地传进梁卿的耳朵里。
梁卿知道17床,那个男人才三十出头,孩子刚上幼儿园,老婆要照看孩子,他每天都一个人在病房里待着,偶尔能看到他在休息区,戴着口罩跟老婆孩子视频,笑呵呵的样子,让人忘了他是个濒死的病人。
如果有可能,谁不愿意继续治疗,好争取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,可是,若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无底洞,那及时止损,是不是也是对家人的一种爱?
又有警示铃响起,是哪个病人摁了床头的呼叫器。
“是20床,你去看一下!”护士长有条不紊地安排小护士过去,梁卿从混沌的状态里惊醒,20床?是婆婆!
梁卿跟在小护士身后,跑进病房里,看到婆婆正半截身子垂在病床外,干哕着,仿佛要把整个五脏六腑都吐出来。
旁边床上的病号见梁卿跑进来,赶紧提醒她:“快去准备水。”
小护士帮忙扶住婆婆,梁卿兑了温水,凑到婆婆嘴边,“妈,喝点水。”
老太太却牙关紧咬,双目紧闭,脸色发青,梁卿一见不对劲,连忙大喊:“妈,你醒醒,妈!”
小护士也觉察出来情况不好,把老太太交到梁卿手里后,跑出去叫值班医生。
一阵人仰马翻后,老太太的情况稳定下来。她身子太过虚弱,刚才是晕过去了。
重新输上营养液,老太太脸色慢慢恢复正常,梁卿才算喘匀了这口气。
一晃到了下午,老太太从昏睡中醒过来,或许是输液起了效果,她没有再呕吐,就着梁卿的手,喝了半碗肉糜粥。
“梁卿,能不能让韩律来一下?”老太太吃过饭,气息虚弱地问梁卿。
“妈,您有什么事,跟我说就行。”梁卿给她把病床摇起来,让她倚得舒服一些,“韩律晚上九点多才能下课呢。”
老太太听了,却突然哭起来,“我想回家,回老家。”
老太太想回家这事,从一确诊她就开始念叨,但韩律怎么可能让她回去。韩律十二岁那年,爸爸因为肺癌去世,妈妈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,担心他受委屈,一直寡居了这么多年,如今妈妈生了重病,他要是不管不顾,把妈送回老家,那简直跟禽兽没什么分别。
这是韩律跟梁卿说的原话。老太太患癌,对韩律的打击非常大,他半夜里哭醒,像个孩子一样喊妈妈,梁卿把他抱在怀里,轻声安慰他。
韩律的眼泪湿了梁卿大半个肩膀,他说:“看着妈那么痛苦,心里跟刀割一样。妈这一辈子,哪都没去过,我答应带她去北京,去杭州,可没有一次兑现过,我太不孝顺。”
那时候,他们还设想过,等老太太化疗完了出了院,疫情说不定也就过去了,到时候,他们一家四口,开车去北京、去杭州,让老太太好好游玩一下。
然而,老太太自从住了院,就再也没出来了,不仅如此,为了治病,钱花光了,车也卖了,那些有关北京、杭州的计划,不知道还能不能实现了。
“妈,您别哭,等您白细胞升上来了,这个疗程的化疗也就结束了,我跟韩律就送你回老家看看。”梁卿用纸巾轻轻擦掉婆婆脸上的泪水,自己却又淌了满脸。
2
晚上七点半,医院。梁卿惊讶地问他:“焰焰呢?你晚上没有课吗?”
“我先送她回家了。晚上跟别的老师调了课,又跟主任请了假。”韩律一边说着,一边凑近病床,看妈妈的脸,“妈今天怎么样?”
梁卿摇摇头,说:“还是老样子。”韩律的神色黯淡下去,他摩挲着妈妈的手,眼睛不眨地看着妈妈。
他不知道有多想来亲自照顾妈妈,可是不行,他是毕业班的班主任,老师的责任,以及来自家庭的经济压力,硬逼着他,只能把照顾妈妈的重任交给妻子,这无形之间又是一种痛苦。
老太太迷迷糊糊醒过来,见到儿子在眼前,眼睛里闪着光彩。梁卿把空间留给母子俩,走出病房。
主管护士在走廊里看到了她,轻声问她,什么时候把费用续上。
医院就催过了,梁卿说很快,她原本想着动用自己父亲的养老金,可今天上午,她却改了主意,医院里。
她想跟韩律聊聊,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开口。
晚上十点,护工来交接。或许是因为见到了儿子,老太太心情舒畅,睡得很安稳。
梁卿跟韩律坐在末班公交车上,沉默无言。
“护士刚才找你,是说钱的事吗?”韩律问。
梁卿点头,韩律再次沉默。
梁卿心里想着自己的事,也一样沉默。
夜里,两人都睡不着。韩律翻来覆去很久,终于开口:“我想把房子卖了。”
梁卿一惊,从床上坐起,冲口而出道:“不行!”
家里就只剩这套房子了,如果把房子也卖了,全家人的日子真没法过了。不考虑大人,总得考虑孩子,再过两年,焰焰要考大学,到时候拿什么给她交学费?她不能让女儿也跟着遭罪。
韩律也从床上坐起来,说:“没有别的办法了。咱们可以换个小点的房子,我算过了,差价大概会有30万,妈这几个疗程的费用,足够了。”韩律跟梁卿分析。
“然后呢?”梁卿面无表情,“等这几个疗程结束后,还会有另外几个疗程,到时候是不是还得把小房子也卖掉,咱们一家人去睡大马路?”
韩律皱眉,这样语气说话的梁卿,让他有些意外。
“说不定到时候妈就好了。”他说。
梁卿被韩律的自欺欺人气笑了,她在黑暗中望着韩律的方向,说:“17床你还记得吗?那个看上去比妈强壮十倍的年轻男人,今天出院了。并不是治愈了,而是他放弃治疗了,他要把钱留给老婆孩子。胰腺癌,就是绝症,治不好。”
“更何况,妈已经开始转移了,连医生都无能为力,你怎么还能指望几个疗程后,妈能好?”
黑暗中,梁卿能听到韩律的呼吸渐渐重起来,她知道,自己的话,不仅让韩律伤心,也让韩律生气了。
但她不想停下来,这些话,她憋了很久了,她希望,韩律能够理性面对这个问题。
“妈有多难受,你知道吗?那些药就算再好,也并不是一点副作用都没有,她每天都在痛苦里挣扎。可是,就算这样,命仍旧保不下来。我们就算以拖垮自己的生活为代价,去给妈做更多化疗,除了延长她痛苦的时间之外,也什么效果都没有。”
韩律没有反应,他用更加沉重的呼吸声,来对抗梁卿的话。
“韩律,妈想回老家,这事她哭着跟我提了好多遍。”梁卿缓和了语气,试图换个角度来说服韩律。
“你答应过妈,要带她去北京,去杭州,我们不如趁她还能活动,让她好好地出去散散心,这对妈来说,不是更好吗?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尽孝,答应妈的事没做到。这样一来,你的孝心也尽到了,妈最后的时光也能走得安稳,舒心。”
“啪!”一个响亮的耳光响彻在黑暗里,打断了梁卿的话。梁卿只觉得眼前金星乱晃,耳朵里嗡嗡直响,脸上更是火辣辣地疼。嘴角有些痒,她下意识地舔了舔,一丝腥味弥漫在口腔里。
“你说够了没有?”韩律冷冰冰的声音透凉,他压抑着怒气,逼问梁卿:“对妈更好?是对你来说更好吧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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